台語的發音及書寫

林萬哲

台灣曾在威權統治下渡過漫長的歲月，台語也長期受到壓抑，不准在公開場合使用。其結果便是連以台語為母語的族群，現在說台語也無法講得順暢流利。目前中壯年以下的國人，在求學階段，曾被禁止講台語；他們現今出口講話，不是滿嘴「台灣國語」(台灣腔北京話)，就是台京夾雜，很少有人能講純正的語言。
自從禁用台語解除之後，我們看到電視台播放台語的節目增多了，連大眾運輸系統也都有多語(京、台、客、英)並陳的宣導及介紹。不過，令人遺憾的是，公眾人物，如電視新聞主播也好，電視劇演員也好，甚至政治人也好，他們所說的有些台語，聽起來往往不怎麼道地，這讓我感觸良多。尤其最令我失望的就是捷運系統播報站名的台語發音，簡直就像請外國人在播報一樣；而這項播音無異對著廣大群眾施行「疲勞轟炸」，其影響特別廣泛而深遠。
我仔細聆聽之後，覺得最成問題的有兩項：第一，單字發音欠準確；第二，詞組或句子讀說時字音的變調沒有按照規則。第一項錯誤，只要勤查字典，應可解決；怕只怕有人懶得查字典，積非成是地錯念下去，而以訛傳訛。第二項錯失，我想予以重點講述，以就教於方家。
按台語源自閩南，先民初遷來台時雖有漳泉口音之分，經過將近四百年的融合，又吸收一些原住民語、荷蘭語、日本語、英語、北京語的語彙，現在已獨自成為道地的一個系統了；其發音亦漸趨一致。而一個字的字音有八聲加輕聲共九個調，其中第二聲與第六聲相同，所以可說有八個調。第四聲與第八聲為入聲，乃北京官話所無，一般人比較不容易掌握。而很多漢字的台語發音有文言音(讀音)及白話音(語音)兩種，什麼場合發什麼樣的音就要遵循習慣了。大致來說，文言音是讀書的音，白話音是講話的音，但也不能一概而論。例如〈此處注音以TLPA(詳後)為之〉：
人算不如天算。念文言音：
Jin5suan3/put4ju5thian1suan3/。又
這個人真gau5拍算盤。念白話音：
Cit4e5lang5/cin1gau5phah4sng3puann5/。
(此處斜線/前之字為聲調集團的末尾字，下節將介紹。)
本地有些地名，同樣一個字，有的發文言音，有的發白話音，完全依照地方的習慣。所以：
台東念Tai5tang1，屏東則念Pin5tong1；士林念Su7lim5，大林則念Tua7na5。

而台語發音的最大特色是講說的時候，無論是整句或單獨的詞組，要以「聲調集團」為單位來進行變調或保持本調；每個聲調集團只最後一字才念本調，其餘的字一定要變調來念，唯末尾字若為輕聲則稍有調整。如果不知道變調，或不會變調，或變錯調，聽起來就無法理解、讓人不知所云了。我們先舉整句的念法為例，如：
台灣的人口有二千三百外萬。這句台語的念法是：
「台灣/的人口/有二千/三百外萬/。」
分成四個聲調集團，其中只有灣、口、千及萬(斜線﹝/﹞前的字)念本調，其餘的字統統要變調來念。當然，變調一定要按照規則來變。變調的規則如下：
第一、五聲→第七聲
第二、六聲→第一聲
第三聲→第二聲
第四聲→第八聲
第七聲→第三聲
第八聲→第四聲而近似第三聲
又例如：
台灣實行民主政治真有成就。這句只要知道把它分成
「台灣/實行民主政治/真有成就/。」
三個聲調集團來念就對了。
倘若聲調集團末尾或句子最後一字(甚或二至三字)為輕聲，則念本調的字就往前移到倒數第二字(或輕聲字簇的首字之前的一個字)了。例如：
汝卜去無？其發音為
「Li2beh4khi3/ bo0？」，念本調的字移前到「去」字。
汝敢卜離開伊啊？念為
「Li2kam2beh4li7khui1/i0a0？」，念本調的字移前到「開」字。
我們日常生活講話不一定整句的講，也許只講詞組表示名詞等的實體詞。這時，它就是一個聲調集團，按照上述要領，最後一字念本調，其前面的字統統念變調就正確了。例如：
總統府(Cong2thong2hu2/)，立法院(Lip8huat4inn7/)，市公所(Chi7kong1soo2/)，運動會 (Un7tong7hue7/)，四個詞都各為聲調集團，只最後一字念本調，其餘前面的字皆須變調。

有關捷運站名的台語發音，還得注意兩項：
1. 有些站名是源於該地方的鄉土名，必須兼顧地名原意和習慣：如
芝山，應念Ci1suann1/，而不念Ci1san1/；唭哩岸，應念Ki5li2huann7/，而不念Ki5li2gan7/；江子翠，應念Kang2a2chui3/(港仔嘴)，而不念Kang1cu2chui3/。至若會把關渡念做Kuan1tau7/，紅樹林念做Ang5chiu7na5/，就都是很道地的念法了。
2. 現在位於兩條大路交叉口的捷運站，多取兩條路名結合並稱的站
名，如忠孝敦化、忠孝復興、忠孝新生等。以忠孝復興為例，其台語發音應為Tiong1hau3-Hok8hing1/，自成一個聲調集團，最後一字念本調外，其餘前三字都應變調，而第二字則不該也把它念成本調。

下面我要來講講人名的台語念法。這也是某些人，不知是出於無心，或故意歪曲，時而錯讀的項目。台灣人的姓多為單姓，複姓較少；名則雙名較多，單名較少。台語姓名的念法有一個標準通則，那就是除了一些特殊情形之外，名都念文言音，而不念白話音。我們把姓名中的名字部分具有文白兩種念法的例子，舉幾個如下：
孫中山，念Sng1(Sun1)Tiong1san1/，不念Sng1(Sun1)Tiong1suann1/
蔣介石，念Cioonn2Kai3sek8/，不念Cioonn2Kai3cioh8/
游錫堃，念Iu5Sik4khun1/，不念Iu5Siah4khun1/
王金平，念Ong5Kim1ping5/，不念Ong5Kim1penn5/
同理如果硬要偏離習慣，不把馬英九念為Ma2Ing1kiu2/，卻一定要念做Ma2Ing1kau2/，就只能說是開玩笑亂念了。
而上述所謂的特殊情形，不外乎是原本取的名乃係俗名，故其念法從俗。這樣的念法最顯著的例子首推總統陳水扁，其名從俗而念Tan5Cui2pinn2，並不念Tan5Sui2pian2。據說此名係因於水扁草而取，所以從俗名的念法。
又我們日常使用的某某先生、某某女士、某某小姐的稱呼，也要說明一下。這時如果姓名之後加先生或女士或小姐，則整個稱呼成為一個聲調集團，念法循上述要領，生、士、姐念本調，其前面各字念變調即可。例如：
李豋輝先生，念Li2Ting1hui1sian1sinn1/
呂秀蓮女士，念Lu7Siu3lian5lu2su7/
張惠妹小姐，念Tioonn1Hui7mui7sio2cia2/
另外稱呼男士，若只稱姓加先生，則先生兩字須讀輕聲，姓就念本調了。例如：
陳先生(Tan5/sian0sinn0)，林先生(Lim5/sian0sinn0)。
但稱呼女士小姐只稱姓時，其變調情形則依舊。如：
陳女士(Tan5lu2su7/)，林小姐(Lim5sio2cia2/)。
外國人名，例由音譯而來，我有一個建議，儘量將之翻成接近其本音的譯名；這可能仍須待有巧思者來努力研究及設計。至於現行的像電視新聞播報員把外國人名以北京音或台語音來念(如布希或念ㄅㄨˋㄒㄧ或念poo3hi1)似乎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如果大家覺得方便省事，則我也就不堅持，我願意學孔子的處事原則─「吾從眾」。

至於台語的書寫，有適當漢字可用則寫漢字，否則就寫台語羅
馬字；也就是以漢字為主、以台語羅馬字為輔的混合式書寫法。而使用假借的漢字時則加註台語羅馬字注音之。例：
人teh4做，天teh4chiau5。(此句意謂「人在做，天則在冥冥中操導著」，與「人在做，天在看」韻味似不盡相同。)又如：
在囡仔勤讀書、大人認真做khang1khue3的社會，國就會興。

這裡所謂適當的漢字當然指已經約定俗成的常用字為首選；要新造的話，也以合乎六書、有意義可接受者為限。而台語羅馬字，則以教育部公告的TLPA(Taiwanese Language Phonetic Alphabets)為佳。以下將該音標系統整理介紹之。

TLPA與注音符號對照表
ㄅp ㄆph 万b ㄇm
ㄉt ㄊth ㄌl ㄋn
ㄍk ㄎkh 兀g º兀ng ㄏh
ㄗc ㄘch ㄗ j ㄙs
ㄚa ㄛoo ㄜo ㄝe ㄞai ㄠau ㄢan ㄣn ㄤang
ㄧi ㄨu
1. 鼻化音在韻母後標nn表之。如：
耳hinn7，鼻phinn7，圓inn5
2. 入聲以p, t, k, h表示：
-m → p，如：
壓ap4，雜cap8
-n → t，如：
壹it4，實sit8
-ng → k，如：
億ik4，擇tik8
-韻母 → h，如：
卜beh4，盒ah8
3. 聲調以阿拉伯數字肩標之：
1-8表第一-八聲(其中第二聲與第六聲調值相同)
君滾棍骨 群滾郡掘
kun1 kun2 kun3 kut4 kun5 kun6 kun7 kut8
冬黨棟督 同黨動獨
tong1 tong2 tong3 tok4 tong5 tong6 tong7 tok8
衫短褲闊 人矮鼻直
sann1 te2 khoo3 khuah4 lang5 e6 phinn7 tit8
雞鳥燕雀 鵝鵡雁鶴
ke1 ciau2 ian3 chiok4 go5 bu6 gan7 hoh8
0表輕聲
林先生，陳家。
Lim5sian0sinn0，Tan5ka0。
4. 惟注音皆以標本調為準。
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年之計在於春。
Iit4jit8ci1ke3/cai7i5sin5/，
Iit4lian5ci1ke3/cai7i5cun1/。

底下我舉一段為例，假借字予以注音，台語羅馬字以詞為單位分開，念原音不必變調的字亦標斜線(/)於其後：
台灣是一個民主國家，凡是佇遮(ti7cia1)居住擱再(koh4cai3)認同本土的所有族群，攏一律有權利通(thang1)平等來參與運作全國的事務。各族群的母語也攏應該受著同款的尊重。咱真希望在母語的保存合(kap4)發揚方面，攏會當(e7tang3)做到圓滿成功。
Tai5uan5/ si7 cit8e5 bin5cu2kok4ka1/, huan7si7 ti7cia1/ ki1cu7/ koh4cai3 jin7tong5 pun2thoo2/ e5 soo2iu2 cok8kun5/, long2 it4lut8 u7 kuan5li7/ thang1 ping5ting2/ lai5 cam1u7 un7cok4 cuan5kok4 e5 su7bu7/. Kok4cok8kun5/ e5 bo2gu2/ ia7 long2 ing1kai1 siu7tioh8 tang5khuan2 e5 cun1tiong7/. Lan2 cin1 hi1bang7 ti7 bo2gu2/ e5 po2cun5/ kap4 huat4iong5/ hong1bin7/, long2 e7tang3 co3kau3 uan5buan2 sing5kong1/.

再舉一例：時下有些年輕的醫師，在看病問診及診察時，對著不太會講北京話的本地中老年人，勉強講的台語常令人無法茍同。例如：有老先生愁訴喉嚨沙啞，跑到耳鼻喉科就診；年輕的醫師非得幫他看喉嚨不可，當然先嘗試使用間接喉頭鏡檢視。他本該作如此開導與說明：
「阿伯啊，嗄（sau1）聲要看嚨喉（na5au5）內底，就 是置（khng3）喉鏡入去喙（chui3）內檢查；檢查的時陣， 喉鏡要烘乎小可也(sio2khua2a2)燒通乎去霧，同時需要加汝
喙舌（cih8）揪（khiu2）出來，會淡薄仔礙逆（ngai7gioh8），汝著小忍耐leh0。這覓（cih4mai2），喙開卡開leh0，喙舌捅（thong2）﹝亦會使得講伸（chun1）﹞出來！我加喉鏡置入去汝喙內照（chio7），叫汝講『伊』汝就講『伊』，叫汝喘氣汝就喘氣，安呢，嚨喉內底才看會真喔。」
但當他要叫老先生把舌頭伸出來時，竟然說：「請汝加喙舌吐（thoo3）出來。」老先生聽了真的非作嘔不可。

以上我就台語的發音及書寫提出看法與建議。我衷心希望欲積極推動本土化及想把母語發揚光大的有志之士能站出來共同研究改進的方策，讓台語的發音及書寫早日標準化。大家共同勉力來完成這項艱鉅的任務吧。

(本文之大部分曾刊於景福醫訊第21卷第4期2004年4月)